看着顾清辞那副没出息的样子,秦水烟唇角不受控制地向上翘了翘。
她将手里用草绳捆着的布料往旁边一放,顺势也在顾清辞身边上坐了下来。
“数清楚了?”
她清清淡淡地问了一句。
“恩嗯!”
顾清辞的篮子里,还剩下最后十几枚鸭蛋。
天光越来越亮,巷子里的人流也达到了顶峰,摩肩接踵,几乎快要走不动道。
秦水烟坐着也是无聊,干脆清了清嗓子,帮着吆喝起来。
“瞧一瞧看一看嘞!”
“正宗的野鸭蛋,个大新鲜,营养好!”
“家里有孕妇的,坐月子的,给孩子补身体的,都过来看看!”
她这话一出,效果立竿见影。
周围好几个本来还在尤豫的路人,立刻就被吸引了过来。
一个年轻媳妇儿小声问道:“小姑娘,这蛋怎么卖啊?”
秦水烟还没开口,顾清辞就抢着报了价:“一块五一斤,不讲价的!”
那媳妇儿一听,脸上露出些为难。
秦水烟扫了她一眼,见她虽然穿着打补丁的衣服,但气色红润,肚子微微隆起,显然是怀着身孕。
她眼波一转,指尖点了点篮子里最大最圆的那几颗蛋。
“嫂子,你这头一胎吧?”
那媳妇儿脸一红,点了点头。
“女人怀孕最是辛苦,可不能亏了自己。”秦水烟的声音放柔了些,“这野鸭蛋最是滋补,你买回去,一天吃两个,保管你生的娃娃白白胖胖。”
她这话说得,比顾清辞那干巴巴的推销可动听多了。
那媳妇儿被她说得心动不已,咬了咬牙。
“那……那给我来两斤吧。”
“好嘞!”
顾清辞手脚麻利地称重、收钱。
秦水烟这一开口,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,剩下的鸭蛋卖得飞快。
不到十分钟,满满一篮子鸭蛋,就见了底。
顾清辞看着空空如也的篮子,又摸了摸自己鼓鼓囊囊的口袋,整个人都晕乎乎的,象是踩在云端上。
“烟烟,你……你也太厉害了!”
秦水烟挑了挑眉,不置可否。
就在这时,巷子前面突然传来一阵不小的骚动。
原本嘈杂拥挤的人群,象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喉咙,声音瞬间低了下去。
紧接着,就是一阵桌椅板凳挪动和东西被胡乱收起的杂乱声响。
气氛,一下子就变得紧张起来。
秦水烟好奇地抬起头,往前看去。
可惜巷子太窄,人又太多,黑压压的全是后脑勺,根本看不清前面发生了什么。
她正想站起来看个究竟,旁边的顾清辞却一把拉住了她的袖子。
“烟烟,你别紧张,坐下,坐下。”
“应该是燕三爷的人,过来检查有没有没买‘签子’就进来卖货的了。”
顾清辞一边说,一边动作飞快地从篮子底下摸出两根东西。
是那两根涂着红油漆的竹签。
她把那两根竹签郑重地放在已经空了的篮子里,象是放着什么护身符。
秦水烟看着那两根平平无奇的木棍,又看了看顾清辞紧张的神色。
“燕三爷是谁?”
顾清辞警剔地看了看左右,见没人注意她们这边,才凑到秦水烟耳边,用气音说道:
“燕三爷……是我们仙河镇这片的老大。”
“这附近几个镇子,十几条黑市,都归他管。”
“想要在他的地盘上卖东西,就得交钱,交了钱,才能领到‘签子’。”
“咱们进巷子口的时候,给那两个人交的钱,就是买这根签子的钱。”
“这是保护费。”
“门口收钱的,都是他的小弟。收上来的钱,他们自己留一小部分,大头都得上交给燕三爷。”
秦水烟听了,倒是真的有些吃惊了。
沪城当然也有黑市,甚至规模更大,水更深。
可那里的“老大”,行事都相对隐蔽,讲究的是一个“闷声发大财”,绝不会象这样明目张胆地,把保护费摆在台面上。
这简直就是占山为王。
她不由得皱起了眉。
“这样不会出事吗?”
“这附近不是有部队驻扎吗?他们不管?”
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投机倒把了,这是赤裸裸的黑恶势力。
顾清辞声音更低了。
“管?怎么管?”
“烟烟,你不知道,咱们这里穷,物资比别的地方都缺。供销社里的东西,常年都是空的。别说肉了,就是布头、火柴都得抢。”
“部队家属院那些家属,不也得吃饭过日子?她们也得来黑市买东西,要不然,一年到头都吃不上一个鸡蛋!”
“再说了,天高皇帝远的,部队的人有自己的农场供应,吃喝不愁,哪里会为了这点‘破事’,去得罪这边的地头蛇?”
“大家……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。”
顾清辞的这番话,让秦水烟瞬间明白了此地的生存法则。
有须求,才会有市场。
供销社满足不了人民群众的须求,黑市的存在便成了必然。
而象燕三爷这种人,嗅觉敏锐,手段狠厉,看到了这其中的巨大利润,便用最原始的暴力手段,拢断了整个市场。
除非上头有严打的政治任务下来,否则,这种盘根错节的地头蛇,的确没人愿意去碰。
井水不犯河水,相安无事。
只是……
燕三爷……
这个诨名,怎么听着,有那么一丝若有若无的熟悉感。
仿佛……
上辈子在哪里听到过。
是在哪儿呢?
秦水烟垂下眼眸,陷入了沉思。
她正努力在记忆的废墟里搜寻着这个名字的蛛丝马迹,一个冷得象冰碴子一样的声音,毫无预兆地在她头顶响了起来。
“把签子拿出来。”
秦水烟的思绪被打断。
她下意识地抬起头。
逆着光,她看到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,几乎将她完全笼罩在他投下的阴影里。
男人穿着一件黑色粗布衣,最上面的两颗扣子没扣,露出线条分明的锁骨和一小片小麦色的结实胸膛。
他的身后,还跟着几个流里流气的年轻人,一个个都吊儿郎当的,看人的眼神带着审视和不善。
而当秦水烟的视线,缓缓上移,落在那张脸上时,她的瞳孔,猛地一缩。
棱角分明的下颌线,紧抿着的薄唇,高挺的鼻梁。
以及那双……深邃得如同寒潭,此刻正冷漠地俯视着她的黑眸。
是许默。
四目相对的瞬间,时间仿佛静止了。
秦水烟清淅地看到,许默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,出现了一丝裂痕。
他的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,眼神里飞快地闪过一抹惊讶,随即又被更深的冷漠所复盖。
那抹惊讶,快得象是错觉。
如果不是秦水烟一直死死地盯着他,根本无法捕捉。
秦水烟也同样震惊。
许默……竟然是那个所谓的“燕三爷”,那个拢断了十几条黑市的地头蛇……手下的小弟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