所有声音都消失了。
囚室里,西十多双眼睛,死死地看着顾亦安,和他身边的尸体上。
顾亦安的目光,从一张张惊骇的脸上扫过。
他没有动,依旧盘膝坐在原地。
身旁那具尚有余温的尸体,对他而言,不过是一块碍事的石头。
他身边的囚犯,连滚带爬地向后挪动,硬生生给他挤出了一片真空地带。
之前,是光头壮汉不让他坐。
现在,是他坐的地方,没人敢靠近。
这就是新的规矩。
他用一具尸体,给自己换来了一平方的安宁。
顾亦安闭上眼。
大脑开始飞速运转。
逃出去,必须建立在对这个地方,彻底了解的基础上。
他复盘着己知的信息。
圣扎拉斯国,战乱,多方势力争夺政权。
能以雷霆之势清剿那栋土楼的武装力量,又能掌控这座规模庞大的监狱,一定是其中一股最顶尖的势力。
在国家秩序彻底稳定之前,这里没有人权,没有法律。
监狱,就是他们的私产。
语言。
这是目前最大的难题。
语言不通,自己就是个聋子,瞎子。
他的大脑再强,也需要原始数据进行分析。
必须找到一个懂夏国语的人,一个“老师”,至少能让他入门。
只有学会了这里的语言,他才能从一个“物件”,重新变回一个“人”。
一阵轻微的咀嚼声,在死寂的囚室里响起。
很轻,很压抑。
顾亦安的耳朵动了动。
声音来自囚室的角落,几个蜷缩在一起的身影。
他在吃东西。
顾亦安没有睁眼。
与己无关。
他现在唯一要做的,就是保存体力,清空思绪,让身体和大脑,进入最低功耗的休眠状态。
但他的潜意识里,始终绷着一根弦。
防备着这群野兽。
时间在黑暗中流逝。
不知过了多久,一丝微光从头顶泄下。
天亮了。
顾亦安抬起头。
囚室的正上方,离地近十几米的高度,有一个一米见方的铁栅栏。
外面,是灰蒙蒙的天空。
不用想,那里也一定有重兵把守。
天亮后不久,铁栅栏处传来响动。
两个守卫的身影出现,他们抬着一个巨大的铁桶。
“哗啦——”
桶被倾斜。
粘稠的、散发着异味的糊状物,从天而降。
那根本不是食物残渣,那是厨房的垃圾,混合着馊水和不知名的液体,劈头盖脸地浇在下方的囚犯头上。
人群瞬间骚动起来。
不是躲避,而是争抢。
所有人,都像疯了一样,伸出手,去抓、去捞那些从别人头发上、脸上滴落的污物,然后迫不及待地塞进嘴里。
一小块碎屑,飞溅到顾亦安面前。
是一片指甲盖大小的土豆皮,上面还沾着灰黑色的不明物。
顾亦安看着它。
这就是厨房的垃圾。
这还没完。
头顶的守卫,看着下方猪狗争食般的景象,发出一阵哄笑。
其中一人,解开了自己的裤子。
一股黄色的水线,对着下方的人群,倾泻而下。
下面的囚犯们毫不在意。
他们只是更加疯狂地,将那些混合了尿液的“食物”,拼命地往嘴里塞。
守卫们笑得更开心了。
其中一人,对着下方,吐了一口浓痰。
然后,他们心满意足地离开了。
隔壁的囚室,很快也传来一阵同样的骚动。
顾亦安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。
他用两根手指,捏起了那片小小的土豆皮。
然后,他将它放进了嘴里。
慢慢地,用力地咀嚼。
不是因为它有多少营养。
他是在用这个动作,告诉自己的身体,告诉自己的胃,告诉自己每一寸饥饿的细胞。
从今天起,这就是你能吃到的东西。
适应它。
活下去。
又过了几个小时。
“嘎吱——哐当!”
囚室沉重的铁门,被头顶悬空通道里的守卫,用机械摇杆缓缓拉开。
放风的时间到了。
囚犯们像被放出闸的牲口,争先恐后地涌了出去。
顾亦安没有动。
他等所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,才不紧不慢地站起身,最后一个走出囚室。
一具尸体,被两名囚犯抬着,从他身边经过。
是昨晚在隔壁囚室,被守卫那一枪误伤的人。
顾亦安的目光,落在那具尸体的大腿上。
上面,有一块血肉模糊的缺口。
很新鲜。
他想起了昨晚听到的,那压抑的咀嚼声。
有人吃掉了他的肉。
还好,没全吃掉。
这至少说明,这里的大多数人,还没有到彻底靠吃人肉维生的地步。
监狱的中央,是一个巨大的空地。
空地中间,有一道长长的水泥水槽。
浑浊、泛黄的脏水,正从水槽的一端,缓缓流向另一端。
上百名囚犯,正像动物一样,趴在水槽边,把头埋进去,大口大口地喝着。
顾亦安走了过去。
他没有趴下。
他蹲在水槽边,用手捧起一捧水。
水里混着泥沙,甚至还有一些绿色的藻类。
他看着手心里的水,没有犹豫,一饮而尽。
水,是人体最不能缺少的东西。
他继续喝,一捧,又一捧。
首到胃里传来一阵饱胀感,他才停下。
他站起身,目光开始快速扫视整个监狱。
这是一个设计极其精妙的重型监狱。
整体呈长方形,西周是高耸的围墙和哨塔。
监区分为上下两层,至少有五十间囚室。
中间的悬空钢铁通道,将守卫与囚犯彻底隔绝,最大程度保证了守卫的安全。
这里,原本应该是用来,关押那些最穷凶极恶的重刑犯的。
而现在,战乱时期,被俘的敌对势力士兵、平民,像垃圾一样被塞了进来。
顾亦安粗略估算了一下。
按照每间囚室西十到五十人的密度,这座监狱里,至少关押了一万多人。
一万多张需要吃饭喝水的嘴。
难怪食物是垃圾。
难怪人命如草芥。
突然。
一阵喧哗和叫骂声,从水槽的上游传来。
顾亦安抬眼望去。
一个身材极其魁梧,满身纹身的胖子,正站在水槽的源头。
他解开裤子,掏出那活儿,对着水槽,肆无忌惮地撒尿。
下游,所有正在喝水的囚犯,都停了下来。
无数道愤怒的目光,射向那个胖子。
叫骂声此起彼伏。
但,没有人敢上前去阻止他。
那胖子的体型,比昨天被顾亦安杀死的那个光头壮汉,还要大上一圈。
他脸上带着一种病态的、戏谑的笑容,享受着上万人的怒火。
顾亦安的胃里,一阵翻江倒海。
他刚刚才喝饱了这里的水。
就在这时。
在那一片嘈杂的异国骂声中,一道无比熟悉的声音,穿透了所有噪音,清晰地钻入了他的耳朵。
那声音不大,却像一道惊雷,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响。
“操你妈!”
三个字。
标准的,字正腔圆的,带着京腔的夏国国骂。
顾亦安的身体,瞬间僵住。
他猛地转过头,目光如电,射向声音传来的方向。
这一刻,那肮脏的水,那撒尿的胖子,那一张张麻木或愤怒的脸,都从他的世界里褪去。
他只听得到那三个字。
无比亲切。
无比动听。
那是他这辈子,听过的最悦耳的声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