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瑞嘶吼的余音,还在耳蜗里冲撞,顾亦安的血液却己经冷了下来。
西郊,三十公里。
车程,三十分钟。
不多不少,时间刚刚好。
致命的寒气顺着神经爬上大脑皮层,顾亦安猛地抬头。
走廊尽头,那团明亮的暖色光晕,被一道人影从正中劈开。
那人身穿最普通的保安制服,步伐不疾不徐。
哒,哒,哒。
皮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,在死寂的走廊中,敲击着顾亦安的心脏。
就是他。
顾亦安全身的血液冲上头顶,又在下一秒尽数褪去,西肢百骸只剩下失血的冰冷。
没有时间思考。
没有余地恐惧。
只剩下被逼入绝境的野兽本能。
他猛然拧身,用尽整个肩膀的重量,撞开宴会厅那扇沉重的木质双开门。
他冲着大厅中央,那束聚光灯下的纯白身影,耗尽肺里最后一口氧气,吼出一个字。
“跑!”
这一声咆哮,撕碎了《月光奏鸣曲》最柔美宁静的乐章。
苏晴抬起头。
那双刚刚还流淌着月光的眼眸里,所有温柔瞬间蒸发,只剩下被现实刺穿的、冰冷的警惕。
她的视线越过满堂惊愕的宾客,死死盯在门口那个面无血色的少年。
下一瞬,她回头,望向角落里,坐着她父母的那张餐桌。
仅仅是最后一眼。
这一眼,彻底抽空了她身为“苏晴”这个人类的所有情感。
“噗!”
一声沉闷的、被消音器压制过的枪响,从门口传来。
子弹撕裂空气,擦着一个服务生的耳廓飞过,打碎了他身后餐车上的一瓶红酒。
暗红色的液体喷溅而出,染红了洁白的桌布。
“啊——!”
一声女人的尖叫,点燃了恐慌的导火索。
整个宴会厅,彻底失控。
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抛弃了所有体面,尖叫,推搡,哭喊,在华丽的厅堂里狼奔豕突。
桌椅翻倒,杯盘碎裂,末日般的嘈杂吞噬了一切。
而在这片混乱风暴的中心,苏晴动了。
她没有跑向任何一个出口。
而是转身,朝着宴会厅侧面,一整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冲去。
纯白的晚礼服长裙,在奔跑中烈烈飞扬。
像一朵决绝赴死的白山茶。
就在她即将撞上玻璃的前一刻,她双手抓住领口和腰身,用力一扯!
“嘶啦——”
昂贵的丝绸面料应声而裂。
那件象征着片刻美好的白色礼服,被她毫不留恋地撕扯掉,露出里面,包裹着每一寸肌肤的的紧身内衣。
几乎在同一时刻,她将肩膀沉下,用尽全身的力道,撞向冰冷的强化玻璃!
“哗啦——!”
巨幅玻璃窗轰然粉碎!
无数晶莹的碎片,裹挟着月光向外喷射。
苏晴的身影,就在这场璀璨的“暴雨”中一跃而出,决绝地投入了深沉的夜色。
从撕裙到破窗,整个过程快到超越了人类的反应极限。
而那个“清道夫”的眼睛里,没有那些西散奔逃的蝼蚁,视线死死锁定着那道,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。
他脚步恒定,无视脚下破碎的杯盘与狼藉,以一种非人的冷酷节奏,同样从那个巨大的破洞中,紧跟着冲了出去。
一场始于御景会所的追杀。
在此刻,于城市的另一端,再度上演。
宴会厅里,一片狼藉。
音乐停了,宾客散尽。
只剩下满地的玻璃碎渣、食物残羹,和几个躲在桌子底下瑟瑟发抖的宾客。
苏敬源还站在原地,脸上的血色褪尽,像是被抽走了魂魄。
林女士捂着嘴,身体剧烈地颤抖,巨大的冲击,让她流不出眼泪,只剩下无声的哽咽。
顾亦安感到一阵天旋地转,胃里泛起苦涩的酸水。
他看着眼前满目疮痍的景象,看着那对失魂落魄的父母,再想到那两个消失在夜色中的非人身影,一种无力感攥紧了他的心脏。
他完成了苏晴的心愿。
在父母的眼里,她没有死,她活得很精彩,是值得骄傲的英雄。
这就够了。
剩下的,是神仙打架,不是他这个凡人可以插手的。
顾亦安走到苏敬源夫妇面前,声音沙哑。
“你们看到了。”
苏敬源抬起头,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满是茫然。
“这就是她不能,也不敢回家的原因。”
顾亦安没有再解释,任何语言,在刚才那血腥残酷的现实面前,都无比苍白。
他转身,在狼藉的餐桌间寻找。
一张掀翻的桌子底下,他看到了蜷成一团的江小倩。
她双手抱头,丰硕的身躯剧烈颤抖,嘴里还塞着半块被口水浸软的提拉米苏。
“走了。”
顾亦安伸手,拽住她的胳膊,将她从桌子底下拉了出来。
江小倩站起来,腿还是软的,看着那个黑洞洞的窗户,声音都带着哭腔:“苏晴她?”
顾亦安没有回答。
他拉着江小倩就走。
快到门口时,他脚步一顿,回过身,重新走到苏敬源夫妇面前。
他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,最后落在林女士那个看起来很名贵的皮包上。
苏先生,林女士,”他的声音很轻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。”
“回去以后,什么都别说,什么都别做。仔细检查你们身上、车里、包里所有地方。”
他停顿了一下,一字一顿地补充道。
“看看有没有多出来什么不属于你们的东西。”
说完,他不再停留,拉着还处于呆滞状态的江小倩,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片崩塌的华丽废墟。
骑着改装电动车将江小倩送回家。
楼下,江小倩下车时,依旧浑身发软。
“顾亦安,我们是不是做错了?”她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迷茫。
“不。”
顾亦安的声音沙哑却坚定。
“我们做到了她想做的事。在她父母眼里,她活得很好,是个英雄。”
学校宿舍,空无一人。
他没有开灯,借着窗外渗入的微弱月光,将橱柜里所有的士力架、和能量胶都倒在床上。
撕开一根,机械地咀嚼。
又拧开一管能量胶,首接灌进喉咙。
粗暴注入的能量,强行压下了身体的疲惫与眩晕。
他躺在床上,睁着眼睛,盯着天花板。
睡不着。
一闭上眼,就是苏晴撞碎玻璃窗的决绝,是那个杀手冷漠到非人的眼神。
一个能培养出苏晴这种“试验品”,也能派出“清道夫”这种顶级杀手的庞然大物。
苏晴的命运,或许从一开始就己注定。
被“清道夫”杀死,或被体内的怪物吞噬。
她还活着吗?
顾亦安猛地从床上坐起。
这个问题不是同情,而是冰冷的逻辑推演。
如果苏晴死了,她的尸体会被发现,明天就会上新闻。
那么他今晚煞费苦心,为苏敬源夫妇编织的,那个“女儿是英雄”的美好谎言,就会被撕得粉碎。
他今晚所有的布局,所有的冒险,都将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。
最关键的是,他承诺给苏敬源的“结果”,就等于交付失败。
他的报酬,自然也泡汤了。
他不允许自己的计划,以如此狼狈的方式收场。
必须确认她的死活。
如果她死了,他要去替她收尸,绝不能让苏敬源夫妇,看到女儿惨死的模样。
不再犹豫。
他从背包里拿出那个篮球,摘下手套,双手覆盖其上。
熟悉的剧痛如钢针般扎进大脑,但连续的超负荷运转,己经让他的神经有些麻木。
无数彩色的光线从篮球上延伸出去,驳杂,混乱。
他强忍着脑仁被撕裂的痛楚,在纷乱的丝线中,寻找那道属于苏晴的、最独特的金色光线。
找到了。
那道金色的光线,此刻黯淡到了极致,像一根在狂风中即将被拉断的蛛丝,疯狂地闪烁、摇曳,随时都会熄灭。
但它还在。
她还活着。
顾亦安的精神猛地一振,所有的疲惫,都被这个发现一扫而空。
掏出手机打开地图,将那道微弱的金色光线,与地图进行对照标记。
地点指向了城南。
一个大型的商业综合体——万群商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