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们这个年纪,十七八岁,正是半大小子,吃穷老子的时候。
身体象一株株拼命往上蹿的野草,永远填不满,永远觉得饿。
而国营饭店是什么地方?
那是只存在于传说和想象中的天堂。
“咕咚。”
这一次,不止是猴子,好几个人的喉结都剧烈地滑动了一下,吞咽口水的声音此起彼伏,在这片寂静的田埂上,显得格外清淅。
“远……远哥……”猴子结结巴巴地开口,“她……她不是在开玩笑吧?”
顾明远猛地回过神来。
他深吸了一口气,让他的大脑稍微冷静了一些。
他强迫自己把视线从秦水烟那张过分美丽的脸上移开,转而投向她身后的那片棉花地。
他眯着眼睛,仔细打量了一下。
“你的责任田,是哪块?”他沉声问道,声音里还带着一丝不易察索的沙哑。
秦水烟抬起纤细的手臂,朝着不远处那片地随意地一指。
“喏,就那块,歪脖子树旁边那片。”她的语气轻松得象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,“一亩地,你们几个人,很快就能拔完吧?”
顾明远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。
那块地确实杂草丛生,但平心而论,活儿并不算重。
大队长李卫国虽然是个小心眼,但对这些从城里来的知青,到底还是手下留了情。
他心里清楚,让这些肩不能挑、手不能提的城里娃娃去干跟老乡一样的重体力活,纯属天方夜谭,没准还会闹出人命来。
所以,分给知青们的任务,大多是拔草、捉虫、拾棉花这类相对轻省的活计。
这跟分给他们这些本地社员的开荒、耕地、挑大粪的任务,完全是两个概念。
拔草而已。
顾明远在心里迅速地盘算了一下。
他们这几个人,都是干农活的老手。这一亩地的草,别说他们五个人了,就算是他跟猴子两个人,最多一个小时也搞定了。起上的话,那速度……
半个小时,绰绰有馀。
用半个小时的功夫,去换一顿国营饭店的大餐……
这笔买卖,划算!
太划算了!
简直是天上掉馅饼!
他身后的几个兄弟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,一个个眼睛都亮了,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,开始用骼膊肘互相捅咕,眼神里充满了催促和渴望。
“远哥,干吧!”
“是啊远哥,还尤豫啥啊!”
“红烧肉在跟我们招手呢!”
顾明远没有立刻答应。他回头瞪了几个没出息的兄弟一眼,让他们稍安勿躁,然后转过身,重新看向秦水烟。
他往前走了两步,脸上带着几分少年人故作老成的严肃。
“帮你拔草可以,”他盯着秦水烟的眼睛,一字一句地说道,“但是,我们凭什么相信你?要是我们帮你把活干完了,你拍拍屁股不认帐,我们找谁说理去?”
这话问得在理。
几个兴奋过头的兄弟也冷静了下来,对啊,万一这漂亮女知青是耍他们玩的呢?他们岂不是白干了活,还成了全村的笑话?
一时间,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秦水烟的脸上,等着她的回答。
谁知,秦水烟听完这话,非但没有生气,反而“噗嗤”一声笑了出来。
“我为什么要不认帐?”她好笑地反问。
她伸出手指,指了指不远处的知青点。
“我就住在那儿,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。再说了,”她的目光慢悠悠地从顾明远,扫到他身后那四个高高壮壮的小伙子身上,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显而易见的调侃,“你们五个大男人,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,我敢赖你们的帐吗?就不怕你们把我堵在知青点?”
这话,说得几个小伙子脸上“腾”地一下就红了。
他们虽然是村里的混小子,平日里打架斗殴是常事,但还真没干过欺负女人的事,更别提是五个大男人去堵一个小姑娘了。
但仔细一想,她说的确实是这个理。
她一个外来户,就住在知青点,他们是本地人,真要是被骗了,天天去堵门,她也别想安生。
想到这里,顾明远心里的最后一丝疑虑也打消了。
他点了点头,算是认可了她的说法。
“那行。”他清了清嗓子,又补充道,“不过,拔完草去吃饭,我还想再带一个人,成不?”
秦水烟摆了摆手。
“随便,”她懒洋洋地说道,“饭管够。”
“成交!”
顾明远吐出两个字,再不尤豫,转身一挥手,“兄弟们,开干!”
话音未落,猴子、土豆几个人嗷嗷叫着,把手里的锄头往地上一扔,一个猛子就扎进了那片棉花地里。
他们弯下腰,那双常年跟土地打交道的大手,象是铁钳一样,抓着杂草的根部,用力一薅,一大把带着泥土的杂草就被连根拔起。动作麻利,效率惊人。
没一会儿的功夫,那片原本杂草丛生的土地,就被清理出了一大片干净的局域。
照这个进度,别说半个小时,二十分钟就能搞定。
交易达成。
秦水烟满意地勾了勾唇角,转身走回那棵歪脖子树的树荫下。
她悠闲地坐下,从军绿色的挎包里摸出自己的军用水壶,拧开盖子,仰头喝了一口水。
就在她隔壁的棉花地里,苏念禾正拔草拔得头晕眼花。
七月的日头毒辣得象针,一下下扎在她的后脖颈上,火辣辣地疼。汗水顺着她的额角往下流,糊住了眼睛,又涩又疼。她已经连续弯腰劳作了快一个小时,腰酸得象是要断掉,两眼直冒金星。
她实在受不了了,扶着酸痛的腰,颤巍巍地直起身,想喘口气。
她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左右,想看看别人的进度,给自己一点继续撑下去的动力。
然后,她就看到了永生难忘的一幕。
就在她旁边的地块里的秦水烟,正悠闲地坐在树荫底下,一边喝水,一边扇风。
而在她的那块责任田里,四五个身材高大、长相俊朗的年轻小伙子,正象勤劳的工蜂一样,热火朝天地给她拔着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