女孩的状态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。
她的爱意扭曲而充满毁灭性,带着强烈的自毁倾向和对世界的恨意。
他深吸一口气,推开车门,走了下去。
“明朝!”安载贤焦急地喊他。
顾明朝对他摆了摆手,示意自己来处理。
他走到距离女孩几步远的地方停下,目光平静地看着她。
“欧巴!”女孩看到他,眼睛瞬间亮得吓人,象是看到了救赎的光:“你终于肯见我了!我就知道!你和他们不一样!”
她开始语无伦次地诉说,诉说她的痛苦,她的孤独,她对他的“爱”,以及周围人的“迫害”。
顾明朝没有打断她,只是沉默地听着,目光落在她渗血的手腕上。
直到女孩因为激动和寒冷,声音开始颤斗,语速稍缓。
顾明朝才缓缓开口,声音在寒冷的夜空中异常清淅:“疼吗?”
女孩愣住了,似乎没明白他的意思。
顾明朝的视线依旧停留在她的手腕上,“伤口,疼吗?”
女孩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腕上渗血的纱布,又抬起头,眼中爆发出更加痴迷的光彩,她用力摇头,又点头,眼泪涌了出来:“不疼!一点都不疼!只要欧巴能看见我,再疼也值得!欧巴,你果然是在乎我的!没人在乎过我疼不疼,他们都只觉得我有病,只会骂我,关着我————”
“不。”顾明朝摇了摇头,打断了她的话,他的目光终于从手腕移到了她的脸上,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:“我和他们,没什么不一样。”
女孩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。
顾明朝向前走了一步。
“别过来!”女孩尖叫着,将美工刀更紧地抵住手腕。
安载贤和保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。
顾明朝停下了脚步。
他没有再试图靠近,而是将声音放得更加轻柔,仿佛怕惊扰了一只受惊的鸟儿。
“你不是来找我的吗?”他看着她,眼神平静,没有厌恶,也没有怜悯,只是一种纯粹的注视:“应该是有好多话想对我说吧?”
女孩紧紧攥着美工刀,身体因为寒冷和激动微微发抖,没有回答,但眼神里的疯狂似乎凝滞了一瞬。
顾明朝缓缓脱下了自己身上的羽绒外套,动作很慢,确保不会引起她的过激反应。
“你好象很冷,”他将外套轻轻往前递了递,但没有完全送出去,只是悬在半空:“先穿上,我再慢慢听你说,可以吗?”
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,象是冬夜里燃起的篝火。
女孩死死盯着他,又警剔地扫视着周围如临大敌的安载贤和保镖,眼神里充满了不信任。
顾明朝尝试着向前踏了一小步。
“别动!”女孩立刻尖叫,刀尖又往皮肤里陷进去一分,血珠沁出得更快了。
顾明朝叹了口气,从善如流地收回脚步。
他弯下腰,将羽绒外套平整地放在两人之间的空地上,然后直起身,摊开双手示意自己没有任何威胁。
“好,我不过去。”他退后一步,“衣服放在这里,你自己过来拿,好吗?”
寒风卷过,穿着单薄连衣裙的女孩打了个剧烈的寒颤。
她看了看地上那件看起来厚实温暖的外套,又看了看站在几步外、神色平静的顾明朝,眼神里挣扎和渴望交织。
尤豫了很久,久到安载贤都觉得她会放弃时,她才极其警剔地,一小步一小步地挪了过来。
她始终弓着身子,象一只受惊的猫,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周围的人,一旦安载贤或保镖有任何细微动作,她就会立刻停下,举起美工刀。
终于,她挪到了外套旁边,飞快地弯腰捡起,紧紧地抱在怀里,仿佛那是什么救命稻草。
她没有立刻穿上,只是用外套裹住自己,汲取着上面残留的、属于顾明朝的体温,整个人依然象一张拉满的弓,紧绷着。
顾明朝看着她把衣服抱紧,才再次开口,声音依旧温和:“现在,可以说了吗?你不是有很多话想和我说?”
这句话象是打开了一个闸门。
女孩猛地抬起头,语无伦次地开始倾诉她对顾明朝的病态爱意。
“欧巴!我每天每天都听着你的歌才能睡着!你的每一首歌我都循环了上千遍!我买了你所有的专辑,海报贴满了整个房间!
我知道你每天晨跑的路线,我知道你喜欢蓝色,我知道你小时候在京城住过————
欧巴,你和他们都不一样,你是唯一能理解我的人!只有你的音乐能让我感觉我还活着!我————”
她颠来倒去地说着这些狂热的崇拜,眼神迷离,仿佛沉浸在自己编织的梦境里。
顾明朝没有打断,只是静静地听着,脸上没有任何不耐烦的表情。
直到她因为激动而喘息,语速稍缓,顾明朝才适时地、轻轻地引导:“能说说你吗?”
“我?”女孩愣了一下,似乎没料到他会问这个。
“恩,说说你。”顾明朝的目光很专注,让她产生了一种被认真对待的错觉:“你刚刚说,周围的人都不懂你。”
这句话象是点燃了另一个炸药桶。
女孩的情绪瞬间变得更加激动,但不再是单纯的爱意宣泄,而是掺杂了巨大的委屈和愤怒。
她开始控诉,控诉她的父母永远只在意成绩,将她视为光宗耀祖的工具;
控诉学校的老师只会用排名和分数来衡量她的一切:
控诉她周围的所有人,都不懂她,都只是在逼迫她。
“他们只想要我学习!学习!学习!好象我生下来就是为了考个好大学,进个好公司!我好象只是个机器!一个必须按照他们设置好的程序运行的机器!”
“我没有自己的时间,没有朋友,不能看喜欢的东西,不能有任何娱乐!连我唯一的朋友,那只很小的猫,他们都要————!
不管是学校还是家,我每天都只有写不完的练习册!做不完的试卷!上不完的补习班!”
“我明明已经很努力了!非常非常努力了!可他们永远都觉得不够!永远都在说你可以做得更好”!为什么从来没有人对我说一句你已经做得很好了”?!”
说到最后,她几乎是嚎陶大哭,积压了太久太久的委屈和绝望,在这一刻彻底决堤。
她抱着外套,蹲了下去,肩膀剧烈地耸动着,哭声在寂静的冬夜里显得格外凄厉。
顾明朝看着她蜷缩成一团颤斗着的身影,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。
他再次缓缓地、一步步地走近。
这一次,女孩沉浸在巨大的悲伤中,没有立刻察觉。
直到他走到很近的距离,几乎能感受到她哭声中的震颤,女孩才猛地抬起头,泪眼朦胧中带着一丝惊惶。
顾明朝没有再靠近,他只是蹲了下来,保持着与她平视的高度,目光平静地迎上她混乱的视线。
“我知道。”他的声音很轻,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,穿透了呜咽的寒风:“你真的很想听见别人对你说,你已经做得很好了”。”
他顿了顿,看着女孩眼中骤然亮起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的光芒,继续说道:“但是,我想告诉你的是————你做得不好,其实也没关系。”
女孩的哭声戛然而止,她瞪大了眼睛,难以置信地看着他。
顾明朝的视线,不经意地扫过她手腕上那刺目的、新旧交织的伤痕,声音低沉而清淅:“我在半岛,有很多朋友。他们中的一些人和你很象。”
“因为对他们而言,好象说句对不起”、我做不到”,就是天大的罪过”
。
“他们总觉得,给别人带来负担,或者达不到别人的期望,这件事本身,似乎就————罪大恶极。”
女孩呆呆地看着他,抱着外套的手无意识地收紧。
“但是啊。”顾明朝看着她,眼神里没有怜悯,没有厌恶,只有一种近乎透彻的平静:“人又不是机器,怎么可能永远都不出错?怎么可能永远都满足别人的期待?”
“累了,就说累了。做不到,就说做不到。”
“你做得不好,也没关系的。”
“真的————没关系吗?”女孩喃喃着,声音嘶哑,带着巨大的不确定和一丝微弱的期盼。
“恩。”顾明朝轻轻点头,“至少在我这里,没关系。”
女孩呆愣愣地看着他平静而温柔的眼睛。
顾明朝动作轻缓地拉过女孩还在渗血的手腕,拿出手绢轻轻包扎起来。
“痛的话,说出来别人才会知道。”
女孩看着顾明朝在昏暗灯光中模糊却柔和的侧脸,终于忍不住。
“呜————”一声压抑的、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呜咽从她喉咙里溢出。
那紧紧握着美工刀的手,终于彻底松开。
“哐当”一声,沾着血渍的美工刀掉落在冰冷的地面上。
她身子一软,顾明朝上前一步,不是拥抱,而是稳稳地扶住了她因为脱力而软倒的身体。
他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围观者的视线,也隔开了那掉落的凶器。
“比亚内,比亚内————”
女孩带着哭腔,头埋在顾明朝怀里,一直道歉。
“没事了。”他低声说,语气温和,像拂起的春日暖风。
安载贤和保镖们立刻冲了上来,训练有素地控制住现场,捡起美工刀,并迅速联系了警方和急救。
女孩在顾明朝的臂弯里,象个小孩子一样,肆无忌惮地放声大哭,仿佛要将所有的委屈、痛苦和绝望都哭出来。
顾明朝任由她哭着,没有松开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