次日清晨。
车迟国国王一夜未眠，眼下两团浓重的乌青，几乎要与他的黑眼圈融为一体。
他带着一众同样熬得双目通红的文武官员，战兢兢地守在驿馆门外。
那副垂头丧气的模样，正是一群等待发落的囚犯。
“吱呀——”
驿馆的大门终于打开。
李道兴伸着懒腰走了出来，打了个长长的哈欠。
他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没睡醒的慵懒。
他身后，孙悟空精神抖擞，抓耳挠腮。
猪八戒则抱着那个紫金红葫芦，一步三晃，满脸都是抑制不住的傻笑。
“王……王爷……”
国王一见李道兴，腿肚子一软，差点当场跪下去，连忙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。
“不知殿下……休息得可好？”
李道兴瞥了他一眼，没搭话，径直朝三清观的方向走去。
“走吧。”
“去看看那三个蠢货的功课做得怎么样了。”
他的声音不大，却让国王和满朝文武齐齐打了个寒颤。
功课？
那可是能要命的功课！
三清观内，早已没了往日的仙气缭绕，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绝望。
虎力、鹿力、羊力三妖，披头散发，双眼布满血丝。
他们精气神被一夜抽空，形销骨立，哪里还有半分“大仙”的模样。
面前的桌案上，各自堆着一摞厚厚的纸张。
殿门被推开的声响传来。
三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，猛地从地上弹起，随即以一种近乎本能的姿态，五体投地，跪伏在地。
“殿……殿下……”
虎力大仙的声音嘶哑破败，带着浓重的哭腔。
“检查……我等……我等写完了！”
李道兴踱步进来。
孙悟空和猪八戒跟在后面，摆明了是来看热闹的。
李道兴没有去看那三摞比城墙还厚的“检查”。
他走到虎力大仙面前，弯下腰，用一种审视的目光，打量着他那张毫无血色的脸。
“哦？写完了？”
李道兴的声音很轻柔。
“抬起头来，让本王看看。”
虎力大仙浑身剧颤，却不敢违逆，只能缓缓抬起头。
那是一张被恐惧和悔恨彻底扭曲的脸。
两行混浊的泪水顺着脸颊不断滑落，嘴唇哆嗦着，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。
“殿下，罪人……罪人真的知错了！”
“罪人通宵达旦，字字泣血，将自己这二十年来的罪孽，全都写了出来！”
“求殿下开恩，求殿下饶了罪人这一次吧！”
他说着，便开始“咚咚咚”地磕头，青石地砖被撞得闷响连连。
鹿力大仙和羊力大仙也有样学样。
一时间，大殿内只剩下凄惨的哭嚎与沉闷的磕头声。
这演技，倒也下足了功夫。
孙悟空在一旁看得直撇嘴。
猪八戒更是小声嘀咕：“装得倒挺像，比俺老猪当年在高老庄还会演。”
李道兴却笑了。
他直起身子，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衣角上不存在的灰尘。
“演得不错。”
他的声音依旧平淡。
“可惜，本王不想看戏。”
他走到桌案前，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张纸。
“罪人虎力，狼心狗肺，不识天数，冒犯天威……”
李道兴只念了一句，便将那张纸揉成一团，随手丢在虎力大仙的脸上。
“狗屁！”
他的声音陡然转厉，三妖的哭声戛然而止。
“你们到现在，还没搞明白自己错在哪儿！”
李道兴一脚踹翻了桌案！
那厚厚一摞纸张，如冬日败絮，纷飞四散。
“你们错在冒犯天威？错在不识天数？”
“放你娘的屁！”
李道兴指着虎力大仙的鼻子，一字一顿。
“你错在，身为妖，却学了人最坏的那一套官僚做派！你错在，明明有呼风唤雨的本事，却不想着造福一方，只想着窃据高位，作威作福！”
他转向鹿力大仙。
“你错在，有点小聪明，却全用在了勾心斗角，排除异己上！那五百个和尚，若非你们心胸狭隘，赶尽杀绝，何至于此？”
最后，他看着已经吓傻了的羊力大仙。
“你错在，明明什么本事都没有，却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不属于你的尊荣富贵！你就是个纯粹的废物点心！”
李道兴的声音，在大殿中轰然回荡。
“你们的检查，通篇都在说自己如何对不起天庭，如何对不起道门，如何对不起本王！”
“可你们有谁，写了一句对不起被你们奴役了二十年的和尚？”
“有谁写了一句对不起被你们蒙蔽了二十年的车迟国百姓？”
“没有！”
“一个字都没有！”
李道兴的眼神，冷得能刮下冰渣。
“在你们骨子里，你们根本不觉得自己有错！你们只是后悔，后悔自己站错了队，惹错了人！”
三妖被这番话骂得体无完肤，呆若木鸡，连求饶都忘了。
是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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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们彻夜反省，反省的是自己为什么会输，为什么会惹上这尊煞神。
却从未想过，他们对那些凡人，那些被他们视为蝼蚁的和尚，做错了什么。
“本王今天，就教教你们，检查，应该怎么写。”
李道兴捡起地上一支毛笔，蘸饱了墨，走到一面空白的墙壁前。
他挥笔而就，笔锋凌厉，入墙三分。
一行行力透墙壁的大字，出现在众人眼前。
“我，虎力，是个傻x。”
“空有几分道行，却不思进取，妄图靠旁门左道窃取人间富贵。我不是道门败类，我根本不配入道门。我就是个投机倒把，最后翻了车的蠢货！”
“我，鹿力，是个阴险小人。”
“我所有的聪明，都用在了害人上。我嫉妒那些和尚有香火，便将他们贬为奴隶。我不是为了道门，我就是单纯的坏，单纯的见不得别人好！”
“我，羊力，是个纯种的寄生虫。”
“我什么都不会，就会跟在两个大哥屁股后面狐假虎威。我享受了二十年的荣华富贵，每一分都是车迟国百姓的民脂民膏。我不仅无功，反而有罪。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社会蛀虫！”
写完，李道兴将毛笔重重一掷。
他转过身，看着已经彻底石化的三妖。
“看明白了么？”
“你们最大的罪，不是欺君，不是辱道。”
“是你们忘了，你们这一身本事，从何而来。水能载舟，亦能覆舟。百姓能将你们捧上神坛，就能将你们摔进泥里。”
“这，才是你们需要反省的根本！”
李道兴背着手，不再看他们。
“什么时候，你们能把这两面墙写满，什么时候，你们的思想改造，才算及格。”
说完，他便带着孙悟空和猪八戒，扬长而去。
只留下三妖，对着那满墙诛心之言，面如死灰，万念俱焚。
这哪里是写检查？
这是要他们，亲手将自己的心，一片一片地剐下来，晾在所有人面前。